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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7章 少艾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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門外走廊上響起輕輕的腳步聲,有人來到門前。

“打擾了”,一個女子的聲音響起,德川治濟覺得輕柔悅耳。紙門被緩緩拉開,一個年輕女子伏在門前行禮,又輕盈地走進屋。女子低著頭,來到兩人面前,又伏下身,雙手按在榻榻米上,安靜地說:“阿富拜見兩位貴人。”

阿富?德川治濟心念一閃。莫非是父親送往大奧的女子?那個伊賀家的女兒?

“快請坐。”德川宗尹的聲音親切又柔和,德川治濟呆了一呆,他從未見父親如此和藹可親。

阿富道了聲謝,起身坐在下首。父親說過的話飛速掠過心頭,德川治濟有些嫌惡,又有些好奇,該是怎樣的蛇蠍美人呢?

他假裝鎮定地瞥了阿富一眼,大大吃了一驚:和想像的完全不同,不遠處的女子大約十五六歲年紀,看上去完全是好人家出身的女孩兒。烏鴉鴉一頭好頭發,挽成最尋常不過的島田髻,插著把白茶色象牙梳。瓜子臉上淡淡施了些粉,幽深的大眼睛,小小的唇塗成淺緋色,看上去可愛極了,像是春日午後在櫻樹下閑坐,正巧落在臉上的一片櫻瓣。

阿富垂著眼,端坐在織錦蒲團上,雙手姿態優美地疊放著。手指白皙修長,指甲染成淺緋色,襯得皮膚極是細嫩。

“時間過得真快。入大奧前我們見過一面,轉眼大半年了。”德川宗尹笑著寒暄。

阿富微笑著點頭。

“這是我家豐千代,只比你小兩歲,論機敏比你差遠了。”德川宗尹皺眉瞧著兒子,一副恨鐵不成鋼的神氣。

“大人謬讚,阿富愧不敢當。在大奧半年多,真是一事無成。”阿富欠了欠身,臉上帶了愁容,反添了些楚楚可憐的風致。

“你托菱屋阿文帶出來的信,我都收到了。你在大奧也做了許多事。”宗尹讚許地說。

大奧住著數百女子,幕府雖供應木炭米糧,女子用的日常雜貨還得自行購買。禦年寄松島指定了幾家雜貨店,老板娘會按時攜貨物入大奧,在固定的房間裏出售。貨物種類繁多:有胭脂花粉、手巾折扇、各類飾品,還出租女子愛看的灑落本——一種講述戀愛故事的小書。菱屋是指定的雜貨店之一,老板娘阿文為人機靈,常常私下為女中們傳遞信件。

“本來托藤林家也行。阿富如今是巖本家的女兒,和伊賀者毫無瓜葛,最好還是避諱些。”

“你小心謹慎,我十分放心。你入大奧前約定過,來往信件都會浸了隱形藥水,以防洩密。不過百密總有一疏,信件還是越少越好。”

“大人說得是。”阿富輕聲說。

德川治濟坐在邊上,只覺完全插不上嘴。眼前女子和自己年齡相仿,可無論是見識還是膽量,似乎比自己高上百倍。偽造身份也好,傳遞信息也好,她和父親說的都是要命的機密事。可她神情舒緩,吐字溫柔,嘴角還帶著微笑,似乎只是在閑話家常。她笑起來嘴角有小小的梨渦,德川治濟看了一眼又一眼,覺得十分柔媚。

“聽說松島數次把你薦給將軍?”德川宗尹閑閑地說。

阿富低下頭,看不見她的臉,只見露在衣領外的頸項紅了。德川治濟暗暗松了口氣,畢竟還是年輕姑娘,表面看起來再成熟再冷靜,也會有羞得擡不起頭的時候。

“大人耳聰目明。”阿富低著頭說,聲音聽起來有些冷,似乎並不是害羞。

德川宗尹把雙手伸向火缽,像是怕冷似的,輕聲笑著說:“大奧人太多,人多嘴雜,哪怕再機密的事,也遲早會傳出來。我可得說句公道話,我那侄兒實在有眼無珠。”

阿富驀然擡頭,臉上依然帶著微笑,嘴唇卻白了,不再是淺粉櫻瓣,成了一朵白梅。

“阿富永不忘這奇恥大辱,一定會千倍奉還。”依然是溫柔的嗓音,聽起來卻冷得像冰。

宗尹探出身子,不緊不慢地說:“實不相瞞,我卻是高興的——我有私心,從一開始起就想把你許給我家豐千代。”

阿富低了低頭,看不見她的神情,德川治濟倒臉上一熱,心裏覺得不對:他這是紅了臉?若被父親看見,又要笑自己傻頭傻腦。可心裏一急,臉上越發熱得厲害,他恨不得也低下頭,可惜自己不是女子,扭扭捏捏更要被笑。他正窮途末路的時候,突然覺察到一道目光,原來是阿富從睫毛下掃了他一眼。他更沮喪起來:紅臉的傻模樣被她瞧了個正著,只怕更要看不起自己。

“大人錯愛,阿富不敢受。阿富是伊賀者出身,配不上與將軍家同氣連枝的豐千代大人。”

德川治濟心頭一緊,像被巨石重重敲了一下。待到反應過來,反又覺得奇怪:先前父親數次提到阿富,在自己心中,只覺得她是手段狠辣的兇蠻女子,避之唯恐不及。如今見了面,為何變了心思,還生了好感呢?難道自己當真貪圖美色,見她是個美人,便不管不顧起來?也不是,他暗暗搖頭。論美人,一橋家也有不少,自己從沒這樣過。

“你配得上。你年輕貌美,難得又機敏聰慧。況且如今你叫巖本富,堂堂兩千石旗本的女兒。如果豐千代不是禦三卿的世子,按規矩要娶公卿家的女兒,你做正室也不是不行。”德川宗尹一字一句地說。

阿富擡起頭,眼裏亮晶晶的,似乎有淚水積蓄。

“你頭上那把象牙梳,是我親手交給藤林的。那是我下的定——你早已是一橋家的人,只需在大奧待幾年,我自會迎你出來。方法有千百種,你完全不用擔心。豐千代年輕,人也天真了些,若真有入主千代田城那一日,還需要你在身邊輔佐。”

德川宗尹頓了一頓,又換了口氣,慢悠悠地說:“我有許多事想做——首先想早點過逍遙日子,什麽都不管了。”

阿富依然不說話,只挺直背脊坐著,雙眼下垂,盯著交疊在膝上的雙手看。她只是不擡眼,可眉梢眼角都孕著笑,嘴角的梨渦更深了,笑意源源不斷地流到裏面去。

德川治濟怔怔地看著阿富,宗尹瞥了兒子一眼,嘴角帶上一抹笑,有些不屑似的。德川治濟有些膽怯,可再看時,父親臉上的譏笑又不見了,直讓人以為是錯覺。

“今日時間寶貴,畢竟你只有一日假。”像是想起了什麽,德川宗尹正色說。

“幸好做了松島的屋裏人,不然也請不了假,得等第三年。”

“你不光機靈,運氣也好,正巧找到了松島的貓。她對那貓愛到骨子裏了。”

“運氣重要,機會也重要。不敢欺瞞大人,阿富給松島的貓餵了貓兒草。”

德川宗尹哈哈大笑,像是聽見了最有趣的笑話。

“那日是松島去千鳥之間坐地的日子,申之刻才會回來。松島一走,阿花就出去溜達了,我抓住它,給它吃了些貓兒草。又把迷迷糊糊的它綁起來,藏在花園裏。一直拖到晚上,它才清醒了些,我正好拖出來還給松島。”阿富淡淡地說,像在說別人的事。

“我果然沒有看錯人。”德川宗尹撫掌大笑。

“阿富只會些雕蟲小技,哪能入大人法眼。”

“你不用謙虛,膽大心細你都占全了。不久將軍可能會娶側室,你要有準備。”德川宗尹漫不經心地說,說完立刻目光灼灼地望向她,等著觀察她的反應。

阿富的笑容僵了一僵,旋即又恢覆了原樣,雙眼彎彎,梨渦微露,像最天真的少女。

“大人以前說過,大奧不會有男子誕生。阿富相信大人的話不會錯。”

“那就借你吉言。”德川宗尹心滿意足地笑了。

德川治濟惘惘地看著兩人,覺得自己和他們之間隔著一條湯湯的河,怎麽也越不過去似的。正在此時,阿富悄悄瞥了他一眼,目光含羞帶怯,臉上也添了抹紅暈。德川治濟一時有些混亂,方才她和現在的她,到底哪個才是真實的她?

正午的陽光透過格子窗照進來,榻榻米上多了淺淺的一片白,明明是簇新的,像被磨舊了一塊。

“說了許久的話,也該吃午飯了。”德川宗尹若有所思地說。

阿富輕捷地起身,似乎要去叫老板娘阿玉。

宗尹搖了搖頭,笑著說:“阿玉在隔壁房間,早備好了酒飯等我。今日時間寶貴,像唐國詩人說的‘春宵一刻值千金’,我不打擾你們。馬上會有人送酒飯,熱騰騰的牡丹鍋,你們先嘗嘗。”

春宵一刻值千金。父親說得露骨,德川治濟頓時窘得厲害,一雙眼睛不知該看哪裏。德川宗尹像是看透了兒子的心事,只微微一笑,並不理睬。

對阿富親切地笑了笑,宗尹起身離開,留兩人單獨相處。

作者有話要說:

天氣預報說今晚有大雪,十一月下雪,可是多少年沒有過的。

今年冷得早,只怕京都的紅葉也提前紅了吧,往年要等到月底的。京都是熱門旅游地,不提前預定住處,便與今年的紅葉無緣了。

人生也是這樣:費盡心思訂了再詳細的計劃,最終也不一定適用。正所謂人算不如天算,不如隨緣。

本文的主人公也是一樣,世間事不如意者十□□,哪能事事順心呢?

不過本文也不是大虐文——諸君不用擔心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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